我記得小時候,家裡有一隻狗。
叫小黃。

土黃色的狼犬,母的,短毛,不漂亮。
長的有點呆,咧嘴也不會笑。
大概以我現在對於狗的長相外表喜好,大概只有鼻管夠長這點符合吧。

其實,一開始我不知道小黃是怎麼來的。

低頭也不會有八字眉的可愛神情,眼神有點呆,簡單來說,沒有什麼表情,也不怎麼討喜,不過也有可能是我根本沒有記太多。
個性其實傻呼呼的,說是天真、魯直,我只記得他直衝的跑步跟喘氣聲,現在往回看也許更多是愚蠢,被領著就傻傻的跟過來了,被栓了,也不吵不鬧不掙扎,就莫名其妙的被定下來了,就這樣放棄了流浪,不懂得顧養自己的孩子,連孩子被帶走的時候也沒有反應。
大概是隔壁小工廠工作的大哥不知道去哪帶來的,小黃剛來的時候並沒有很小隻,或只是我覺得之後他並沒有突飛猛進的長得很大。

那時候住的是租來的獨棟,一樓前面是店面,二樓住人,三樓我忘了是做什麼用的了,店面往後走,過了中段的樓梯,有廁所、走道、窗戶跟整片像倉庫門的木片推拉門,旁邊是當作倉庫的空間,小黃就被栓在那。
我還記得那狗特有的動物騷腥味,也還記得生命散發出來熱烘烘的感覺,他鏗鏗的吃乾糧。
說討厭嗎,也許還不至於,畢竟好像是里民同遊的時候,小黃有被放在小貨車後車廂上,一路帶著去了台中或是台南,或是,只是單純太多天沒有人照顧。

說喜歡嗎,大概從一開始都只是順便吧。
也許,某些層面,從上而下的角度看起來都一樣,都是順便被養著。

記得,那次,不知道時誰給我抓了一桶小螯蝦,還抓了隻青蛙塞在紅色的網袋裡,回程我一路捏著那隻青蛙,只記得老師說青蛙的皮膚要保持溼潤,時不時很怕水潑出來,也怕青蛙大力掙扎,斟酌的想從水壺裡倒些水,最後可能是從嘴裡連同口水一起抹在青蛙身上了吧,到家時,我已經不知道青蛙去哪了,在倒數第二個收費站時我就睡著了。
我記得第二天,小黃水碗旁,多了個水盆,青蛙趴在水盆裡,青蛙已經跳不動了,小黃一如往常安靜的無視,或是垂下眼的嗅著,沒有噗咬玩耍的動作,雖然說過了幾天青蛙也消失了,母親說被小黃喝水的時候一口吞了。

要說聰明有靈性,那也是構不上邊的,連回來、坐下這類命令都不一定能好好遵守執行了,我還記得被撲過胸前留著帶著泥水髒兮兮的腳印,以及母親看到那髒汙的皺眉。

我還記得某天下午,陽光金黃,撒的我視野中一片的淺橘黃,小黃跟我坐在拉開的木門前,那時候他應該差不多是隻大狗了,端坐也許比我蹲著還要再高一點。
有一點狗臭,但是,我記得他很乖的一直坐在旁邊,任我一遍一遍的摸著後背上的毛,不叫也不動,毛還沒有下方的皮膚肌肉軟,有點刺,粗糙的刺。

就如同我不知道小黃是怎麼離開的。

吃著乾糧罐頭跟剩菜,每日活動的範圍只有那條鐵鍊的半徑,大概也只有有人要打掃的時候才有放風自己出門溜達的機會,印象中,沒看過母親出門喚過,小黃幾乎每次都有回來,也許如同那時我習慣性的漠視周遭,除了無可逃避的學校與補習。

然後我就只有站著,遠遠地望。

之後在我的記憶裡,變成物件風景般的存在,搬家什麼的,在狹小被阻擋,根本無路可到隔壁戶,整排都被挪作私用的防火巷裡,小黃好像有個鐵皮搭的可以擋風避雨的小方格。
某天,母親在狗窩裡掃出四五隻眼睛沒開的小黑狗,一隻已經沒了氣息,才知道無聲無息的,小黃產子,然後我記得的片段,就是母親嘟囔著大概是放風溜達的時候懷上的,等小狗睜眼的時候要拿去給人,再來就是蓄膿一直不好帶去給醫生結紮,母親轉述割下來的器官充滿著老態跟病痛。

我連跟小黑狗玩的印象都很模糊,像是雜訊般的剩下一點點清晰的剪輯。

然後某一天,小黃就不見了。

過了很久,才有人跟我解釋,小黃載到山上放掉了。
之後的房東不准養狗。
那一大包沒有吃完的乾糧,也一起落在那邊。
我沒有辦法想像我只敢踮著腳尖走的荒郊野外,也不知道哪樣的野外,只有長不出東西來髒兮兮的土,還是滿片的芒草,還是會刮人的雜草,不知道有沒有樹,那片我想像不出來的場景,也不知道怎麼突兀的把帶著白框的狗跟乾糧當作貼紙貼進去。

然後我大了,開始一個人住在外面。
開始比起狗更喜歡貓,開始講的出心目中喜歡的貓狗要長什麼樣子。
開始體會一個人住有多麼的寂寞,在同一個空間下需要另一個呼吸聲陪伴的哀愁。

我看著那一雙雙清亮靈動的眼睛,會湊過來蹭蹭討好柔軟的毛髮,一次也不敢下決定。
我連好好的照顧自己都有困難,更別提照顧別人了。

我偶爾還是會夢見小黃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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